遇見浦朗克（Francis Poulenc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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音樂

遇見

法蘭西斯·浦朗克 （Francis Poulenc，1899 – 1963）是法國的作曲家和鋼琴家，為法國六人組（Les Six）的其中一人。台灣的期刊論文常翻譯為浦朗克或浦浪克，在此就稱他為浦朗克了。

第一次認識浦朗克是透過《即興曲第七號》 認識他的，這首曲子被列入某個鋼琴檢定的指定曲之一，孤陋寡聞的我才曉得原來古典音樂有這號人物。記得第一次聽，就被它豐富的和聲深深吸引：這首曲子從平淡無奇、看似單純無害的Ｃ大調出發，結果，隨著神秘又變化多端的和弦一一出現，才發現它其實並不簡單。我自己特別喜歡 B 段令人心碎的開頭，以及中間層層堆疊、磅礴寬廣的八度，還有高潮褪去，洗盡鉛華回到 C 大調的轉折，好吧，喜歡的部分太多了，就不在此贅述。

是什麼樣子的人會寫出這樣的曲子？他對音樂有什麼看法？他有喜歡和不喜歡的作曲家嗎？對這個人的好奇促使我找了些資料，且聽我娓娓道來。

速寫浦朗克

浦朗克在 1899 年出生於法國巴黎富有的中產階級家庭裡，父親埃米爾·浦朗克（Emile Poulenc）經營一間製藥公司，而母親珍妮（Jenny，舊姓 Royer）出身於藝術工匠家庭。五歲的浦朗克由母親啟蒙學習鋼琴，母親不久後就把他交給其他人教導。對浦朗克影響最大的老師，是他 15 歲至 18 歲時的老師韋涅斯（Ricardo Viñes），此人不只在鋼琴上啟發甚多，也在他生命中扮演著生命導師（spiritual mentor）的角色；其次，就是他 22 歲時找的老師柯克蘭（Charles Koechlin），因為覺得自己作曲多半倚賴直覺，而非智識，而決定與柯克蘭學習，補足自己不足的部分。其實，浦朗克本來是想去讀音樂學院的，不過，因父親堅持他得要先在孔多塞中學（Lycée Condorcet）接受傳統的人文古典教育才能繼續讀音樂學院，他就乖乖讀了。不幸的是，因雙親在他 18 歲之前雙雙過世，再加上一戰爆發，讀音樂院的計劃就此被打亂，不過卻沒有阻礙他的音樂之路。18 歲那年，因著作品《黑人狂想曲》（FP 3） 在巴黎首演，浦朗克贏得了史特拉汶斯基的賞識，並且作品得以由倫敦的 Chester 出版社出版。1

讀浦朗克的生平，在一些點上覺得挺有共鳴：國高中時我極想讀音樂班也是不成，大學唸的是文學，原本也打算唸完文學之後去唸個音樂所，因著世事變化後來還是沒有唸成。二十歲左右，也是覺得自己缺乏某些專業素養而找了老師（後來發現找錯人了，這又是另個故事）。現在回頭看來，的確還是有些遺憾，不過遺憾感沒有之前那麼多了，如果我過去是受正統的學院訓練，搞不好會花很多時間在我沒那麼喜歡的學科（比如說歌劇）：而我也沒有機會享受到讀文學的好處。或許浦朗克沒讀音樂學院也讓他得享作曲上的某些自由吧？

浦朗克的鋼琴作品

不該怎樣演奏他的鋼琴曲？

要明白一首曲子該如何彈奏，除了認真讀譜上每個記號和音樂術語之外，還有個不錯的切入點，就是聽聽作曲者親口說他討厭自己的作品被怎樣演奏。與侯斯唐（Claude Rostand）的對談中，浦朗克提及自己的鋼琴作品演奏有四不：不要彈性速度（rubato）、不要吝於踩踏板、不要擅自延長或縮減音符的時值、不要過度強調反覆出現的和弦或琶音。

對浦朗克而言，他超討厭 rubato ，覺得一旦速度設定好了，就用原本的速度彈到底就好，除非他中間有指示速度的轉換再換即可；另外，不要擅改音符的時值，這會讓他瘋掉，他還寧可錯音一堆，也不願音符被彈地太長或太短；而踏板是他最在乎的，踩踏板的方式深深受到老師韋涅斯的影響，浦朗克說韋涅斯即使踏板用得很多很雜亂，他的演奏仍然清晰，因著老師的影響，他覺得自己的鋼琴作品踏板怎麼踩都不夠、永遠不夠，浦朗克說，當他聽到某些鋼琴家演奏他的作品沒有踩夠多的踏板時，他很想大喊：「把奶油加到醬汁裡啊！你在減什麼肥啊！」4（聽起來真好吃，浦朗克的音樂聽多了會不會胖 😆）

讀到踏板要踩越多越好時，我滿驚訝的。仔細想想，我發現我的驚訝不是針對浦朗克的音樂，而是我自己對音樂的預設立場是踏板越少越好，彈一首曲子如果可以不用踏板就不用。或許這樣的想法是來自擔心吧：擔心踩太多踏板會讓音符糊糊髒髒的。不過的確，如果踏板踩的方式能夠讓音樂多一層味道，音符又能清晰，那何樂而不為？

對自己鋼琴作品的評價

對自己作品詮釋很有想法的浦朗克，評論起自己的鋼琴作品也是愛惡分明、毫不嘴軟，我自己就喜歡他直來直往的性子。浦朗克說，他能「容忍」《無窮動》（FP 14） 、《C 大調組曲》（FP 19） 以及《三首小品》（FP 5） ；他非常喜愛《即興曲》 、還有一首《降 A 大調的間奏曲》（FP 118） ；徹底不喜歡《拿坡里》（FP 40） 和《納澤勒之夜》（FP 84） ，至於其他作品嘛，則一概不感興趣。5

他沒有詳細解釋自己討厭和喜歡的理由，被好奇心驅使的我忍不住找了他提及的作品來聽，想一聽究竟，結果聽完更疑惑了，他需要「容忍」的《無窮動》是我很喜歡的曲子，我還真能反覆循環聽下去，實在不明白為何他沒那麼喜歡？不過，我想作曲家的品味本來就不會完全同於聽眾的品味，而這或許也是任何的創作者需要具備的特質，不能將自己的品味全然建立在觀眾之上，而是需要保持適當的距離。

浦朗克喜歡和討厭的作曲家

在另個訪談中，侯斯唐請浦朗克選六個他喜歡的作曲家。經過一番掙扎後，浦朗克選了德布西、史特拉汶斯基、薩堤、法雅、拉威爾和巴爾托克，並且很遺憾沒能把普羅高非夫選進去。6 對浦朗克而言，德布西的音樂喚醒了他對音樂的感受，不過卻是史特拉汶斯基的音樂引導了他的作曲風格，在浦朗克的音樂裡，史特拉汶斯基有著強烈的存在感。7 至於拉威爾則是影響了浦朗克的和聲，特別是《動物的典型》（FP 111） 這首曲子就受到拉威爾的影響；而薩堤則是在音樂的美感上影響了他。8

被問到討厭哪些作曲家，浦朗克倒也直言不諱，而且批評的方式很有創意。比如說，他不喜歡布拉姆斯，因為他「有舒曼的缺點，卻沒有舒曼的天賦」（He has Schumann’s faults without his genius）；9 他也不喜歡佛瑞，他說他對佛瑞的音樂過敏，而且一生都過敏（in my case I’m allergic to Fauré, and have been all my life）。10 即便批評，浦朗克也肯定這些作曲家的優點：布拉姆斯也的確還是一位天才，而他也還是喜歡佛瑞的藝術歌曲。值得一提的是，浦朗克的批評並非酸民式的胡亂攻擊，他可是從小就研讀這些大師們的作品。11

浦朗克的訪談真的很好看，十分建議大家去讀一讀（其實原文是法文，這則文獻是由 Roger Nichols 翻譯成英文的），浦朗克是個說話很風趣好笑的阿伯，也有很多有意思的比喻。我自己很欣賞他對自己誠實的特質，我想這大概是成為藝術家非常重要的特質之一了：不人云亦云、有自己的想法。對浦朗克而言，即使布拉姆斯和佛瑞再好、別人再喜歡，那也都別人的，而不是他的品味。誠實面對自己喜歡什麼、不喜歡什麼，才能在中間開出一條縫，走出屬於自己的一條路。

結語

其實浦朗克的資料真的很多，他曾和皮埃爾·貝納克（Pierre Bernac）合作，寫了 90 多首法國藝術歌曲（mélodies），自己也有其他類型的音樂作品（以前這些古典音樂大師真的都好多產啊！）。由於我在所有音樂的種類中最喜歡器樂作品，所有器樂作品中又最喜歡鋼琴作品，浦朗克的鋼琴作品是這篇文章主要關注的重點，就不繼續探討他的其他創作了，如果哪天有力氣我再續寫有關浦朗克的其他事吧。

最後，分享前一陣子自己的演奏，彈的就是最初相遇的即興曲第七首，希望有稍微接近浦朗克阿伯心目中的標準。

Bibliography

Chimènes, Myriam and Roger Nichols. “Poulenc, Francis.” Grove Music Online. Oxford University Press, 2001. https://doi.org/10.1093/gmo/9781561592630.article.22202

Editions de l’Oiseau-Lyre. “Francis Poulenc in a Suit, Sitting at a Piano with His Arms Outstretched.” 1946. University of Melbourne Archives. UMA-ITE-2016003500406. Accessed November 25, 2025. https://archives.library.unimelb.edu.au/nodes/view/431648

Poulenc, Francis. “Musical Likes and Dislikes.” Interview by Claude Rostand. In Francis Poulenc: Articles and Interviews: Notes from the Heart, edited by Nicolas Southon, translated by Roger Nichols, 273–278. Burlington, VT: Ashgate Publishing, 2014.

Poulenc, Francis. “My Teachers and My Friends.” In Francis Poulenc: Articles and Interviews: Notes from the Heart, edited by Nicolas Southon and translated by Roger Nichols, 97–103. Burlington, VT: Ashgate Publishing, 2014.

Poulenc, Francis. “Poulenc at the Piano: Advice and Favourites.” In Francis Poulenc: Articles and Interviews: Notes from the Heart, edited by Nicolas Southon, translated by Roger Nichols, 191–195. Burlington, VT: Ashgate Publishing, 2014.

Southon, Nicolas. “Introduction.” In Francis Poulenc: Articles and Interviews: Notes from the Heart, edited by Nicolas Southon, translated by Roger Nichols, 1–14. Burlington, VT: Ashgate Publishing, 2014.

  1. Myriam Chimènes and Roger Nichols, “Poulenc, Francis,” Grove Music Online (Oxford University Press, 2001), 1–2. ↩︎

  2. Nicolas Southon, “Introduction,” in Francis Poulenc: Articles and Interviews: Notes from the Heart, ed. Nicolas Southon, trans. Roger Nichols (Burlington, VT: Ashgate Publishing, 2014), 9. ↩︎

  3. Chimènes and Nichols, “Poulenc, Francis,” 2–3. ↩︎

  4. Francis Poulenc, “Poulenc at the Piano: Advice and Favourites,” in Francis Poulenc: Articles and Interviews: Notes from the Heart, ed. Nicolas Southon, trans. Roger Nichols (Burlington, VT: Ashgate Publishing, 2014), 193. ↩︎

  5. Poulenc, “Poulenc at the Piano: Advice and Favourites,” 194. ↩︎

  6. Francis Poulenc, “Musical Likes and Dislikes,” interview by Claude Rostand, in Francis Poulenc: Articles and Interviews: Notes from the Heart, ed. Nicolas Southon, trans. Roger Nichols (Burlington, VT: Ashgate Publishing, 2014), 274. ↩︎

  7. Poulenc, “Musical Likes and Dislikes,” 273. ↩︎

  8. Poulenc, “Musical Likes and Dislikes,” 273-274. ↩︎

  9. Poulenc, “Musical Likes and Dislikes,” 275. ↩︎

  10. Poulenc, “Musical Likes and Dislikes,” 276. ↩︎

  11. Francis Poulenc, “My Teachers and My Friends,” in Francis Poulenc: Articles and Interviews: Notes from the Heart, ed. Nicolas Southon, trans. Roger Nichols (Burlington, VT: Ashgate Publishing, 2014), 96. ↩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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